文:思崎井
藝術儼然已經成為必需品,一個成熟的文化生態圈,除了在象牙塔中膜拜藝術,也可以單純只為了居民的娛樂,社區藝術負責把藝術平均分派給社會中每個人身上,打破階級局限及經濟條件;但社區中道德界限亦無處不在,健全的藝術生態,同時也要準備議題的討論,通往道德的路很多,而澳門大多數去向都還沒有共識,大家把道德當成是黑暗處的禁忌,藝術也難以把一張張痛苦的臉孔撥開。
不知道是城市面臨題材受限的問題,還是有其他看不見的條件驅使,澳門的城市藝術都偏愛人文關懷,但偏偏其開化程度卻又遠遠跟不上,每當觸及弱勢社群、環境議題或勞工權益時,只可淺淺地書寫其表面部份,難真正觸及陰暗處;而涉及更具爭議的道德命題時,尤其如宗教、自殺、同性婚姻或國族事件等,遑論城市的人想不想對話,連思考也尚未成形,大家都害怕開口,表現出保守封建,命題最後也難以建檔,當然也無法歸類。
藝術此刻在社區出現,就變得十分重要,因為能擔當起引導者的作用,用文化經驗──就算是消費也好,輔助人們在迷失時有能力辨認真相;當教育制度失效,藝術也能臨時充當老師,以另一種大家沒有想過的方式去關心社群,就像汽車剛發明時改變了城市距離的新移動方式,為了讓人理解,所以把速度的單位命名為馬力——馬拉動車子的概念,用大眾明白的舊觀念去理解新的事物。
人口高度密集的澳門,近年自殺率節節上升,預測每年都創新高,以全球平均值來講達「相當嚴重」水平。
藝術團體在處理爭議事件,本來就與社會的理解有差距時,就有機會產生對立。二〇二四年初在澳門以自殺為題的演出,就無端站在了爭議風暴的中心,已經非關劇情,宣傳時只露出了故事改編自一個真實個案後,大眾頓時掉入道德的「恐怖谷」,極速引來莫大反感,導致幾天後就被逼取消,一切只能從當時僅有的資訊得知內容,演出沒成功也未能看清整件事的全貌。值得注意的是,到底是澳門人太自私保守,過度相信體制會保護自己,不願意關心及討論道德,還是歸咎於藝團太前衛,一廂情願以為捍衛普世價值?顯然,大家一直深信不疑的共有文化,產生落差後背叛了所有人。
近年不安的情緒悄悄隱匿在城市每個角落,以為中立的人並不是不關心社會,但對於生命,早被教育成只是報章中的某個數字,自殺過案震耳欲聾,都選擇過目即忘,而今故事一下子血淋淋擱淺在他們眼前,頓時令人彌漫着不安,敲穿了大家猶豫的藉口,他們頓時也變成了受害者;另一邊廂,藝術作為媒介本應小心試探,幫人走出某種道德困境,但我不覺得目前有足夠的智慧去有效地走入社區,並主動去理解這些人,就正如這些人從來也不會理解我一樣,而他們也不是社會底層,有些人更是中產份子,所以面對道德問題,澳門藝術也失靈了,創作人也都抓狂,忽視大眾本來對敏感議題的不適,宛如以往一廂情願痛恨他們的品味一樣,只覺得自己沒有問題,在不對的時空做認為正義的事,反映出更深層的價值觀對立。
《論盡》月刊就曾以「紅線」去形容官方的資助標準,其接受程度之低令藝術界嘩然,以自殺及跨性別等議題的演出在收到投訴後亦全部腰斬。
如果在地藝術註定成為教育或者治療,顯然跟古老的概念,藝術是「無利害」產生分歧,德勒茲在《尼采與哲學》中除了引用尼采很多的觀點,探討生命的矛盾之外,還指出藝術只要和生命聯繫起來,他就會表現出一種虛假、但得到肯定的權力意志,這意味着在藝術創作中,充滿了包含主動性在內的刺激物,令藝術的實行提升到更高的權力層次,在地還是離地?往往就是社區藝術間出現的爭議,時常會掉入這個悖論之中。
用藝術探討道德,高舉着理解受害者,有時反而令討論失真,但要如何就某件單一道德事件保持距離就變得關鍵,面對自殺這個終極議題前,一眾哲學家也三緘其口,西蒙.波娃吸收了存在主義的包容,在《模糊性的道德》給了一個非模糊的答案,打破了本來存在主義的「無所作為」,她主張生命的意義從來都不是固定,在生命不斷豐富時,有自由選取的深度才能征服生存,不同於沙特的《存在與虛無》對於道德的懸而未决,以這個立場去討論「存在」顯得更加有效。如就演出而言,通常存在主義形式的戲劇當中,總是在探討生命的荒誕,安排無意義之中掙扎的張力,「沒錯,我在談論你。」,但卻試圖拉開觀眾與現實的距離,有可能明明在討論這個自殺個案但觀眾反而不自知,西蒙.波娃補充了這個生存徒勞無功的空隙,「他的生存就是有缺失的生存,但有一種這個缺失的生存方式,他恰恰就是存在」。
哲學書籍有時能讓人理解問題糾纏的原因。
博柯的《瘋狂史》中,提到一件專門給瘋人穿着的緊身衣,一件越動得厲害,他就越成為阻礙的背心,把正義的具體形式、社會對自由的異化變為個人自制的退步;有了「緊身衣」令我們片面地理解這個瘋人的體驗,漠視背後的制度是否在懲罰正義的人,誰去定義這種嚴格的束縛,當愈高舉道德,莫名就會走向權力的高處,「恐怖效應」的不安感會擴散到被號召到場及不在場的人們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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