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突然離開這世間的你們,都去了哪裡?」

「突然離開這世間的你們,都去了哪裡?」

文:大香嘟嘟客廳

我想在城市裡悼念你,但城市變得太快。你來過的足跡,都已抹滅無痕跡:跟你去過的公園,已架起圍欄,我們曾經待過的樓宇也已改建,在那家小店給你買過冰淇淋,商場與店舖已經關閉。我想不通,為什麼在這曾被我們命名為「家」之域,要想念你卻難如登天。

登天⋯⋯我甚至連你去了哪裡都不得明。

「你在哪裡?」,「你好嗎?」但回憶始終沒有回應。直到最近,我的母親告訴我,那年她是鳳子,她也失去過一個好友久兒,她知久兒後來,都在一個叫作「無明」之所在。是所在,是不在,是無所不在。鳳子說那是一種「困」,而我不信。

岩崎知弘有一本繪本,書名就叫《久兒之星》。

那書中的久兒,是一個善良的女孩,時常為幫助其他孩子而落得自己全身是傷。有一天,村裡的河水暴漲,小阿吉全身濕透,站在河岸,哭喚叫著「久兒!久兒!」,阿吉的父母因此氣得到久兒家理論。沒想到,夜深了,久兒卻遲遲未歸。在大人的追問下,大家才恍然大悟,久兒為了救落水的阿吉,掉進河裡淹死了。那夜,有顆綠色的星從河裡升起,村人皆換它為「久兒之星」。

《久兒之星》(作者:齊藤隆介。繪者:岩崎知弘。中文版:和英出版) 

鳳子說當年她「再見到」久兒的時候,久兒身後是無盡繁星。她問久兒,「妳住在星星裡?」久兒說:「我住在心裡。謝謝妳時時想起我,當你想起,我就存在。」我知道,你也在那裡。妹妹說她無法接受宗教說法裡,你會因結束自己的生命而受到種種處罰,說你毀傷父母髮膚,說你該落地獄,她接受不了你要在「困」中,繼續接受人世間未能完結之苦。聽到鳳子的說法,我們恍然大悟,「『無明』,就是靈魂的『VIP 室』」。

當鳳子傾訴她所見到的一切,我不禁想到宮澤賢治《銀河鐵道之夜》,一行小朋友乘上一列開往銀河繁星的班車去旅行,再度歸來時,好友卡帕涅拉(カムパネルラ)卻留了下來。原來在現實中,卡帕涅拉已經死去。我感到宮澤賢治和鳳子,都有種深痛,因作為死亡現場的目擊者,在往後的生命中帶著這些痛苦前行。《銀河鐵道之夜》的發表非常晚,就像鳳子,她在成年之後、子女都長出白髮之後,才慢慢傾訴久兒所在的「無明」與「繁星」,我們甚至可以視它為宮澤賢治尚未完成的作品。此刻,我才在讀到宮澤賢治提出的疑問:「你究竟在哪裡?」

IHATOVO・01的封面,「Ihatobo」是 Junaida 為宮澤賢治創造的一個虛構的烏托邦,無論是詩歌或童話,都節選自宮澤賢治作品。

 或者我之於你,將作為自殺者遺族地活下去。但前行的形式有非常多種。

在書店有這樣一本圖像小說《戰後風景》,畫面一開始是一個女子,提一卡手提箱,如果沒有書腰上的文字,跟著圖像線索走下去,我們將會抽絲剝繭一樣去挖出這一切。怔怔望著前方的藝術品:萬馬奔騰的戰亂裡,殘肢與盔甲散落一地。有一隻兔子,在這畫作中,牠是否能順利逃去?

整本書的遭遇,就是被死亡留下之人的痛苦:主人翁的女兒八歲,在一個平凡的日常,騎著單車被撞死。失去她,只是那一分鐘。

身體、枕頭、鵝卵石。風筒、槍管、水喉,淚滴。墜馬暗示著被撞得稀巴爛的鐵馬。記憶中的遺體與兔屍。我們跟著這位母親的路線,帶著巨大的孤獨逃往無法為之命名的遠方。那是一本好看的書,厚實的頁數,輕輕的筆觸,讀來極為過癮。不只是你粉身碎骨肢體扭曲,深愛之人的離去,也令我們(我和那母親)粉身碎骨。 

背著巨大的虛無之感,時有宛如不在當下的錯覺。畫作裡的黑鳥,卻成了定錨之點:牠是死神、是傾聽者,最後成為能帶我們去到生命勝景的力量。

《戰後風景》(Paysage après la bataille 比利時作品。Éric LAMBE +Philippe DE PIERPONT)2017年安古蘭國際漫畫節最佳作品獎。書名叫作《戰後風景》,混亂與疲憊,戰後,沒有任何任何人可以是贏家。 

久兒在水中,告訴鳳子的最後一句話,是「請答應我一件事,長大以後,你一定要幫我去美麗的婚禮」。你的世界,闇暗無明。在這個「VIP 室」,星塵與閃電鍛造你的靈魂,成為光的母親。

 《ぼく》(我。文字:谷川俊太郎。繪:合田里美。岩崎書店以谷川俊太郎詩「闇は光の母」為名,策劃系列出版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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