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來睡眠不是理所當然

最近讀了兩位女性作家的書，一本是2024年布克獎的獲獎者，英國的薩曼莎．哈維《我睡不著的那一年》，另一本則是去年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，韓國作家韓江所著的《素食者》。在這兩本書裡，兩位作者不約而同地寫到，從丟失睡眠開始的一場內心大探險。

筆者也經歷過持續的睡眠剝奪。懷孕初期、生產之後，因為荷爾蒙和小寶寶無法預測的夜哭，無法入睡的情況持續超過一個月之久，睡眠剝奪帶來的憂鬱和焦慮也把我給嚇到了。每天日落，就會想哭，躺在床上，心跳會加速，根本就沒有辦法得到真正的休息。這和從小到大，因為太緊張或興奮偶爾睡不著比較，痛苦程度不能同日而語。靠著友情和母愛，忍耐過去了，也和大多數人一樣，沒有（也許是不敢？）嘗試用語言去表達。而哈維的文字做到了，她寫出了「眾人皆睡我獨醒」的靈魂們所遭受的痛苦，真真實實，如在當下。當然，她所經歷的症狀嚴重過我當年許多，持續一年的睡眠剝奪，我根本想象不到要怎樣撐過來。

「是寫作救了她！」她在書裡說，寫作代替了做夢，甚至更好。寫作漸漸穩定了她的情緒，讓她從一躺下，心就不斷狂跳的焦慮恐慌之中解放出來。慢慢地，重拾睡眠。這本散文裡記錄了無比真實的失眠之苦，這樣的記錄我第一次讀到，十分震撼，感覺被深深同理。除此之外，書中也是人生走馬燈的回顧，尋找問題的源頭，她逐漸挖掘出成長過程中所經歷的，有可能導致這場大失眠的事件，也記錄了嘗試各種不同類型治療過程中的感受，細節的珍貴，每一個掙扎過的人都會懂。 

她堅強的倖存了，不但倖存，還寫出了布克獎的小說《軌道》。這一場失眠，是痛苦的極致，也是療愈的極致。她找到了做夢的方法，不再恐慌，而睡眠可能不會回去以前的輕而易舉，但無論如何，都可以不再是生活中的猛獸了。

而另一本《素食者》，同樣一打開就讓人無法停下來。一個平凡到你一眼就可能忘記的韓國女性，從丟失了睡眠開始，逐漸用各種怪異的行為，例如突然成為素食者、嘗試變成一棵植物等等，來對抗那個奪走她睡眠的外來威脅。各種身邊的「正常人」在這些失序的行為下，感覺到源自恐懼的厭惡，揭露出生活裡的各種荒謬。和哈維的散文不同之處，書中的女主角最後未能找到繼續在這個社會正常生活的對策，反而是她的姐姐，一個十分「正常」、符合世俗審美的女性，卻感到原本正常生活的瓦解。

《素食者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韓江．亞洲首部榮獲國際曼布克獎作品。

在我看來，這和作者身處的社會有關，哈維的成長過程雖也經歷父母離異、寵物去世等創傷，但總體來講，她並沒有來自社會性別結構嚴重失衡的重大創傷，就算失眠發病的時候，身邊仍擁有無條件支持她的伴侶和朋友，而《素食者》的女主角，不但在成長過程中遭受父親的家暴，而且失序之後身邊的人試圖對她「矯正」，都是她無可避免逐漸走向瘋狂的因素。

情緒健康已經是這個世代不能回避的話題，越來越多人意識到，各種微小的負面情緒，如果逐漸累計起來，也能變成讓人突然失序的怪獸。這兩本書告訴我，情緒怪物不會因為隱藏而不見（太正能量不就是這樣？），只有直接對視、尋找與它共存的方法，方能獲得平靜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