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文化側寫時代,重奪書寫澳門的權力

用文化側寫時代,重奪書寫澳門的權力

文:思崎井

誰能決定時代群像的分類,應該可以從當時所書寫的文字略知一二,自幼就從傳統教育中被告知了解這個世界的方法,世界一概只需用編年史式去描述,那條流暢的線性,總是讓人摸不着頭腦,原因是通通忽略了時代中世界的旁枝節,這個時候就需要透過文學和藝術去補充,我認為這是讓大家認識世界並展開對話中不可或缺的部份,我們能從眾多作品中還原社會當時的面貌、日常生活及意識形態。正如你能從亞里斯多德筆下了解古希臘一樣,並不是冷冰冰的世代史,而是透過當時流行的的悲劇劇作做媒介,在《詩學》節奏中想像當時人文面貌。

然而,現在書寫澳門的人幾乎都不是澳門人,我們無力自行書寫自己的文化。

這個獨特的情況我不知道是否澳門獨有,長期透過外地媒體來告訴我們一切本來發生在周遭要知道的事情,外地的寫作人為我們的城市下註解,精美的製作特輯反過來告訴我們辣魚包的獨特性,大量社交媒體貼文來重新定義澳門的特色菜,由名人的嘴巴道出慢慢斷代的地方歷史,而這個城市的人反而變成旁觀事物的旅客,而且更是興致缺缺,我們沒有可通俗且吸引的文化讀物與媒體,也沒有生活在此地的人對習以為常的文化及景觀有興趣,反過來通通要透過他者的消費和觀看來評價自己。

填海中的外港區。(翻拍自李銳奮《另眼相看》)

在當代這個背景下,已故本地藝術家李銳奮的作品就顯得更加珍貴,這幾年燈塔出版社一口氣推出了三本散文集及一本攝影集,幾乎包攬了他生前在報章雜誌刊登過的所有隨筆,跨度由上世紀九〇年代澳葡時期,橫跨政權移交,直到他在千禧年代生病為止,以文化、生活、藝術、評論及攝影等題材,以散文及攝影方式作出時代的側寫。

在閱讀一篇文章時,總有其雙層意義,李銳奮作為一個藝術工作者,對於文化政策的批評背後,則是反映回歸初期的澳門,管治體制還在摸索階段的混亂;當他投身於某件矚目的文化事件中,能看到權力和文化之間的角力;在簡明的文章中看到了城市的觀察和思考,時移世易,寫者無意但看者有心,感受的變幻像隔了三百年,似在虛構與現實之中遊走,在藝術與生活之間互相沉浸。澳門實在太少以文化為背景的隨筆散文,以此作引子寫出大時代的不應只得一兩個人,不同的文章本應是大小形狀各異的裂縫,我們在裏面往外觀看,只要靠得夠近,窺探時代的角度就會越廣闊。

由燈塔出版的三本李銳奮散文集《意猶未盡》(右)、《用文化請客吃飯》及《一切安好?》。
內頁翻拍自李銳奮《用文化請客吃飯》)
內頁翻拍自李銳奮《一切安好?》)

在記憶空間中會迷失,有時我們無法定位,但透過攝影可以。澳門發展極急速,李銳奮剛好補充了中間極短暫的空白,紮實地記錄了當時沙塵滾滾的發展面貌,把過渡期永恆留存。為什麼很難得?因為「過渡」是個令人厭惡的詞,所有城市在發展的過程最容易被人忽略,舊的事物正等待被抹去,而新的又還未出現,那些時期都是混沌的,大眾迫不得已要默默忍受,等待像夢一場的霧氣散去的一刻。北區舊馬場的菜園、鄭家大屋劏房時期、冠男茶樓的最後一夜、青洲木屋區拆遷、路環荔枝碗末代造船訂單、一水之隔的橫琴還是漁村⋯⋯定格觀看這城市「過渡」時詭異的工地。現今舊照片泛濫,懷舊被廉價發售,寫實主義風格帶有強烈的時代刻印,李銳奮提醒了現在被圈養得很好的我們,記錄不是懷舊,是在體制中能產生「另一種選項」,提供了表象以外觀看城市的提案,除了「舊」之外我們並非一無所知。

燈塔出版,李銳奮《另眼相看》。
自一九八九年起澳葡政府就展開青洲木屋區拆遷計劃,至二〇一〇年全數拆除。(翻拍自李銳奮《另眼相看》)
與澳門一水之隔的橫琴,因應國家發展徹底改變了舊有的原居民生活。(翻拍自李銳奮《另眼相看》)

每個時代的人都覺得自己就是現代人,都活在「最好的時代、最壞的時代」,現實都很殘忍,所以人們都不敢直視,文學用了種曖昧不明的手法去涉足,抗拒、相信、試驗、抽空,在追尋真相的路上提供多一塊拼圖,儘管零碎,但至少會在黑暗中照亮一瞬間,讓人不至於跌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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