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站在遠東樞紐中低語:隱藏在當代天主教背後的澳門
近日羅馬天主教會選出首位美籍教宗,中文譯名定為「良十四世」(Leo XIV),引發外界討論,為何不是譯作「李奧」或「里奧」?據香港《明報》訪問澳門聖若瑟大學宗教研究及哲學學院院長劉偉傑神父時稱,早期天主教中文翻譯,絕大部分在澳門進行,以葡文而非拉丁文發音來翻譯。澳門不僅是天主教術語的中文誕生地,也是傳教士進入中國的主要管道,其影響力遠超現代的認知。

主教座堂舉行悼念已故教宗方濟各活動。
現代主流在論述澳門歷史時,經常以「小漁村」來做開首,這講法其實極不正確,澳門確實世代以漁業為生,但只是整個拼圖的冰山一角。學者陳家然《澳門 — 天主聖名之城城市特許狀:遠東的埃武拉》漫溯四百多年前的一段紀錄,見證了澳門由「居住地」被授予「城市」地位這件重要的歷史事件,「城市特許狀」這個議事會訓令,奠定葡國管治制度在遠東的實踐證明,為大航海時代下的澳門,開啟作為世界樞紐立下條文、制度、禮儀及參考慣例等基礎。在這裏我先不猜測,為何當代總忽略澳門曾扮演全球經濟及文化交流關鍵角色這一事,而聚焦澳門在天主教傳播中的歷史角色及其忽視的全球影響。

聖保祿學院遺址範圍為「大三巴牌坊」、前地及石階。
翻譯工作等於糧草先行
作為天主教傳入遠東的首站,著名耶穌會會士利瑪竇(Matteo Ricci)抵達澳門,首先將天主教的概念翻譯成中文,選擇以「天主」來指稱基督宗教的上帝,有一說法是與儒家思想的「天」概念相符而易被中國文人接受,而初期選用的「上帝」,可能與中國傳統的泛神論或祭祖混淆,利瑪竇在澳門構思術語,後於 1603 年在北京出版《天主實義》,詳述其選擇理據。澳門作為主要傳教後勤基地,通過 1594 年創立的聖保祿學院(現「大三巴牌坊」遺址)支持翻譯和培訓,為出版奠定基礎。
聖保祿學院作為中國第一所西式大學,培養了大量雙語學者,間接支持了出版的準備,聚集了眾多歐洲傳教士和中國學者,提供了語言和文化的培訓,除了進行神學討論亦作為文化的交流場所,澳門大學歷史系榮休教授湯開建在《明清之際澳門與中國內地天主教傳播之關係》論文中,指出澳門作為翻譯的起點和重要基地,創造和標準化一些從來沒有在中國出現過的事物。「靈魂」用於表達「soul」或「spirit」;「公教」為普世教會,用於指代「天主教」,反映「catholic」的原意;「洗禮」、「堅振」及「聖體」等等現今都被廣泛使用,利瑪竇在澳門短暫停留後,一路北上,最後移居北京,與徐光啟等士大夫合作,進一步將西方宗教概念融入中文語境及把信仰傳入中國。

聖保祿學院正面前壁遺址,即俗稱的「大三巴牌坊」。
保留宗教傳統的基地
苦難善耶穌聖像出遊俗稱「拜苦路」,在南歐地區尤其盛行,在澳門出現可以上溯至 1708 年,這個為期兩天的遊行為紀念耶穌受難,沿澳門街頭遊行,在世界很多地方都視為天主教重要活動,澳門一直是亞洲天主教中心,確保了這項傳統的延續,提供了獨特的空間;自 1576 年澳門教區成立後,負責監督中國、日本以及東南亞的天主事務,傳教士以澳門為基地,秘密進入中國及日本等地進行傳教。清朝禁教源於 1704 年教宗禁止中國天主教徒參與儒家祭祖,引發「禮儀之爭」,雍正年間全面禁止傳教,歐洲傳教士若被發現在中國傳教,會面臨死刑,然而,澳門作為葡國殖民地,不受清朝管轄成為教徒的避風港。

大砲台位於柿山上,入口處的聖母像。
而日本禁教始於 1587 年豐臣秀吉「追放令」,早於 1724 年清朝禁教,長達差不多三百年。禁教政策令基督徒面臨酷刑和處決,澳門成為被幕府驅逐的傳教士的避難所,日本鎖國期間,耶穌會、方濟各會、多明我會等修會在澳門結集,策劃秘密進入日本或其他地區,島原之亂約四百名日本天主教徒被流放至澳門,部分定居茨林圍,融入當地天主教社群,參與聖奧斯定堂遊行等活動,聖保祿教堂的地下墓室(今「大三巴牌坊」天主教藝術博物館和墓室),保存了 1597 年在日本長崎殉道的「二十六聖人」等殉道者遺骸,與越南和中國殉道者共同見證澳門的天主教歷史,現為世界文化遺產的一部分。

聖保祿學院背面一街之隔的茨林圍,是昔日聖保祿教堂及學院建築群的一部分,為該區保留村落肌理最完成的圍村。
根據湯開建的論文,澳門通過聖保祿學院和聖若瑟神學院,培訓了大量中國籍傳教士,推動了天主教在中國的傳播,而這些學述貢獻至今在華文天主教界亦廣泛使用,整個中國天主教史,只不過佔整個澳門史的其中一頁,現在澳門社會所謂聚焦及發展的大事,對比當時整個航海時代澳門的重要性不過是九牛一毛,當代對其歷史角色的認知仍有待深化。有風才有城市,澳門學16號的文章〈澳門城的誕生〉,以開首提及過的「城市特許狀」為引子,由淺入深地凸顯澳門作為中轉港的重要角色。最後想借學者陳家然在結語中的一句來作結:你發現,這個叫澳門的地方從來不只是世界上一個無聲的點,而是一個結,織出一部跨越時空的世界史。
地方大小不會限制想像,知識才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