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路上，觀看既虛似實的城市風景

羅婉儀說，她喜歡一切「岩巉」之物，例如香港石塘咀的這條小路。對於非該區居民來說，偏僻迂迴，難以尋找。它叫保德街，通往書店 knock knock 覺閣，正舉行她的個展《在路上》。她的展覽並非由打開書店趟門一刻才開始，而是在路上已迎接著觀眾。

過往婉儀一直在澳門香港兩邊遊走，這是疫情後她在香港舉行的首個展覽，感謝她還記得我這個舊學生，邀請我來看展。書店小巧而方正，婉儀淡藍綠色的、大小不一的畫填補了書本以外的空白牆身，大多是城市的風景，仰望天空所看見的竹棚、路邊的手推車、路牌落在鐵閘上的倒影，還有那些走在街上戴口罩的人們。

看展那天，下著大雨，落地窗泛起薄霧。

展覽中部份作品來自她在疫情期間的創作，距離上一次展出，晃眼三年，似乎又形成新的記憶，彷彿是場 déjà vu。若曾參觀 2022 年澳門紐曼樞機藝文館的《城市 ‧ 風景》作品展，不難發現那些熟悉的人來人往定格均取材自舊作，多年來她涉獵繪畫、文字、裝置，尤其以鉛筆畫為核心創作，這次用上丙烯顏料（Acrylic paint），堆疊的色塊令纖細分明的線條變得朦朧，像記憶一樣，它們都是岩巉的，不完整的；構圖上，也沒有強調甚麼黃金比例，如腦海中一閃而逝的畫面。當然，這次展覽也有些新作，都是城市中的物件，如各種花樣的紙皮石和老地磚，相比上述的系列更聚焦於局部。

書店展示多幅丙烯新作，中間夾雜著一些鉛筆。

記憶可以被挪移，被篡改，被重新建構。那個正值疫情大爆發的日子，伴隨展覽，她曾出版作品集《一天》（2022），那些看似日常的畫面，沒修飾或設計，正正是過於尋常，你以為是挖開某人的日記或相簿般私密，也相信那些感知都是忠實的，但有可能不是真實的。這「一天」和我們那「一天」都是一樣嗎？我們會問，所以，記憶是甚麼？

藝術家羅婉儀久未在港舉辦個展，她特意選址在這間小店，正正是喜歡在路上尋找這個空間的過程。

婉儀過往作品中，常見此一命題。一方面她收集別人的記憶，如著有《呢喃》（2020）及《一冊女書筆記—探尋中國湖南省江永縣上江墟鄉女書》（2003）等記錄婦女（包括母親）的口述歷史。在大歷史下，這些人都是邊緣的，她認為這些微小的敍事同樣重要。另一方面，她又以各種媒介反覆咀嚼自身的記憶，不斷重構，如把人或物於畫布／畫紙上重新復刻，把舊物修補展示。不僅如此，她的創作方式似乎也從一而終地使用鉛筆作基礎，透過這種可被抹走卻又會留痕的矛盾（或曖昧）工具，用於不同材質之上，不論在柔軟的畫布劃過，或脆弱的紙張上滑行，鉛筆與平面交織成獨特的軌跡，同時也是創作人的身體記憶⋯⋯在《痕跡》（2020）和《文字 ‧ 繪畫》（2012）中，可窺探更多她對藝術的思考。

後記：

一次步入knock knock覺閣便得知六月即將結業的消息，《在路上》可能是書店最後的展覽，這次在店內不但售賣展覽相關的A4和A5畫作，另有延伸活動〈「反遺忘」──繪畫與書寫分享會〉，可惜當時未能親臨，但看著「反遺忘」這三個字，總覺相比過往溫柔輕盈的活動名稱，它格外沉重，尤其在此地、此時、此刻。